天色已经渐渐暗淡，天边只有一点点太阳的边角还在倔强的挥洒着余光，黑暗已经开始侵蚀天空，占据了大半的天幕。

街上的人像以往一样纷纷回家，房门紧闭，喧嚣的世界很快就变成了寂静的乐园，只有一些客栈酒楼灯火通明，将沉寂了一天的力气再夜晚释放出来。

城主府里面只有可怜的几个房间里面还亮着灯，其中一个比较大的房间刚刚熄灭了灯火，城主使者将自己手中钱袋子里面的白银倾倒而出，轻轻的颠了颠：“二十两……的确是有点少了，不过也罢，蚊子再小也是肉啊。”

将自己手中的银子放到一处机关之后，将机关扭转了回去，看着用作掩饰用的橱柜回到原来的位置，城主使者轻轻地舒了一口气，但就是在此时，他的身体忽然间一紧，全身的肌肉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，眉头轻皱，淡声道：“既然已经来了，鬼鬼祟祟的又是为何？”

啪！

清风吹过，紧闭着的窗户忽然之间被风吹开，银月将皎洁的月光撒入房内，地面上被月光勾勒出了一个男人的轮廓。

“在这个位置上，可不能只想着这些黄白之物。”站立在窗前的那人叹道，“尽心尽力的做些事情岂不是更好么？”

“做些事情？”城主使者嘲笑道，“城主大人，都到这个时候了，你难道还打算着将我劝回去？吾劝你不要再想着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，成天抄心为国为民，有用么？”

今夜的月光很是明亮，是今年难得的好月色，借着这个月光，房间里面的城主和城主使者都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对面脸上的表情。

城主扭头看向使者，脸上是无奈之色：“你何以计较那些有用无用之物呢？你既然已经能够发现我的踪迹，想必已经和我一样步入了虚化境，如果我们两个可以联手的话，阳东城将会不只是一个驿站城市，而是真正可以变成星辰国的一座大城市！”

“大城市？有用么？”使者显得很是无所谓的样子，“我最一开始成为这个城主使者，就一直都只有一个目的——就是为了钱，除了钱，其他的都是一些无用之物，我一概都不在乎！”

“无用？”城主明显不明白使者的这一套准则，“难道除了钱之外你就没有什么重视的东西了么？这阳东城的百姓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么？那在你眼里什么是无用？什么是有用？”

“无用有用？”使者理所当然道，“我用得到的就是有用，用不到的就是无用，我重视的就只有钱，至于这阳东城的百姓——这些百姓还算是有点用，最起码能够给我带来钱。”

“钱钱钱……难道除了钱你心里就没有什么其他的……”

“是！除了钱我心里面就是没有其他的东西！”还没有等到城主府话说完，使者就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。

使者盯着城主的眼睛，每说一句话都向着城主逼进一步，话语里是难掩气愤与不服：“其他的东西有用么？其他的东西能够让我锦衣玉食么？其他的东西能够让我肆意挥霍么！其他的东西能够让我家财万贯么？不能！能够做到这些的只有钱！”

说到这里，使者心头愤慨还未散去，伸手紧紧的握住城主的领子，几乎要把城主提起来：“只有钱能够做到！只有钱！”

“可是有钱就真的快乐么？”城主之前也曾经和使者交流过，不过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说话，他不理解使者的思路，“有很多东西是钱也买不到的啊！比起钱来，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不好么？”

“更有意义？还有不搞钱更有意义的事情么？”使者嘴角一扯，像是被钩子勾住了嘴角，极尽可能的嘲讽，“有钱不快乐么？那为什么阳东城里的这些人每天都为了赚钱而奔波，你为什么总是想尽办法想要让他们能够赚更多的钱？”

“那是因为……”城主正欲回答，又被使者抢了先——

“那是因为有钱了他们就会更加的幸福，有钱了他们就会更加快乐——另外，你每月的俸禄到你手里的时候，你不是也很兴奋么？”使者大声道，“你的潜意识里本就是这样认为的，在这里问我不显得自己太过于虚伪了么！”

城主哑口无言，在上任的这一段时间里面他和使者有过不少的摩擦，但是“钱固然重要，我也明白‘钱不是万能的，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’这句话，但钱只要是够用了就行啊！”

“你不错，你明白，那是因为你是修仙门派的记名弟子，有这个名头，谁都不敢对你怎么样，可是我呢？我呢！”

使者像是自残般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：“我从小就在深山里长大，那里穷，一天能吃上一碗饭就已经算是好日子，那个时候的我能够吃一顿饱饭就觉得已经很满足了。”

此话说完，使者手用力戳着城主的胸口：“你呢？你从小山珍海味，就算是到现在遇见不合口味的食物都可以不吃，你知挨饿五天只喝水的感觉么？那是连自己的手都有一种想拿来生啃的冲动——这是为什么？不就是因为没钱！”

城主拨开使者的手，道：“可是你现在吃饱饭了啊！”

使者点点头：“没错，我现在是吃饱饭了，但是我还想吃好饭，吃了好饭之后我还想吃山珍海味，吃了山珍海味之后我还想和那些富人一样吃一半扔一半，等我到达了富人的程度之后我还想吃他们没有吃过的东西！不只是吃，穿、住也一样，无论是哪一方面，我一定要比别人都好！”

这个房间忽然间安静下来了，静到可以听得见外面有些杂乱的脚步，静到可以听到双方各自的心跳声。

良久，城主才说道：“既然你觉得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，为什么不去救济其他的穷人，而只是自顾自呢？”

听见城主这样说，使者笑了，不是嘲讽，而是一种没有夹带其他感情的笑容：“城主，你不知道，我不是只是自顾自，我是只能自顾自，在我小时候，其他人都只能顾得起自己，那些圣人全都饿死了，不顾自己根本活不下去。”

使者摇头笑笑：“穷山恶水出刁民，是因为地方太穷了，只有不要脸才可以抢来吃的，只有不断放低底线才可以生存下去——你觉得在这种环境之下教育出来的孩子，有几个不会被这种思想污染？”

“救济？救济就只会助长他们的这种风气——那些人已经习惯了生抢硬拿，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了，就算是有一两个觉醒的，也只会被其他人啃的连渣子都不剩。”

“城主，你不知道，人的心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。”使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，就像是之前怒吼的行为不是他做的，而是别人，只见他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：

“这里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，一直都是空的，唯有不断的把东西填进去才能够得到一点点的满足——既然钱给那些人都是做无用功，为什么不能够给我？既然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方式，那么就算是我从他们那里拿来东西，也无关紧要的吧。”

“够了！”这种歪风邪理让城主忍无可忍，挥起一拳狠狠的打在了使者的脸上。

嘭。

使者没有反抗，被这一拳打倒在地，他抬起头，用大拇指拭去了嘴角的一点鲜血，嘲讽的看着城主：“恼羞成怒了？你这心理素质，若不是以为你这记名弟子的身份，怎么当上的城主？”

“我会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当上城主的……”城主对使者已经不存希望，冰冷说道，“和你一起出来的人也不少，他们都兢兢业业的为阳东城考虑，就只有你一个疯狂敛财，我本以为你只是被钱蒙蔽，一直都没有下狠手，没想到你竟然一直都是这种歪风邪理！”

“这就是生活的本质！这就是人性！这就是人心这个无底洞！”使者站起来低吼道。

城主目光转向窗外，看着一些人在月光的照耀下来回奔跑，低声道：“人心是个无底洞，但是有的人会用理想来填充，有的人会用善良来填充……用这些东西填充，人心的洞就不是无底洞，唯有一直用金钱填充才会让这个无底洞越来越大！”

“你们这些家伙就是喜欢讲道理……不过也没错，唯有用金钱填充，这个无底洞才会变得越来越大。”使者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的伤口，眼神在月光下折射出贪婪的光辉：“所以现在用金钱不够了，要加上权力才能够让我满足！”

啪！

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外面炸开，刺眼的光辉短暂遮蔽了月光。

城主一惊，目光惊愕的看着使者：“方六，你……”

使者，不，此时应该称呼他的名字——方六，他淡淡一笑：“否则的话，你以为我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？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，二来……就是为了让你死的明明白白！”